化裝舞會

            櫻桃小嘴誇張地塗畫在厚嘴唇正中,臉上的白粉像面具般罩住臉上的皺紋,全身裹着美麗華貴的和服,連和服下端露出的白襪和拖鞋都是道地的,要不是籃色的眼睛從白粉裡露出來,頭髮的顏色也棕紅得刺目,而移動和服的步伐又過於寬大敏捷,你也許以為狄麗絲真的是個日本藝妓。本田則是個道地的日本武士,額頭上雄赳赳地紮著黑布,參雜灰絲的頭髮高高笄起,一身寬大的黑色和服,腰際還佩了一把長劍,隨着他氣勢龐然的八字步,好像隨時會劍及履及。

            羅傑和秋薇是對牛仔和牛女;兩人都頭戴牛仔高帽,腳踏長統皮靴,身穿西部格子花襯衫和緊身牛仔褲,脖子各繫一條同樣的紅手巾,臉上還罩着如蝙蝠人的黑眼罩,像是天成一對。

        舞會裡的人都把原來的面目隱藏起來,不仔細去察言觀色無法認出這些原是每週在教堂見面的朋友。那位德國人和他的女朋友是一對北歐獨眼海盜;一位非洲來的學生,卷髮上插着羽毛,赤裸的上身抹了灰土,像是非洲蠻野的巫師;幾個美國年輕女孩穿着低胸露乳溝的性感舞衣,短裙下露出蕾絲襯裙,顯然是世紀初的西部酒娘,在那兒跳踢腿舞……

            隨着時日的消失,別人都模糊褪色了,好像這萬聖節的化裝舞會中,只有他們四個人,四個虛假的面目凝固在記憶中,比他們本來的面目還要顯明。

            這是秋薇生平第一次參加化裝舞會,很是好奇,看到大家在那兒裝模作樣,又覺得非常滑稽。這也是她第一次與羅傑約會,羅傑到底是個美國大男孩,追了她好久終於和她共舞,西部牛仔舞跳得好起勁,興奮地大叫大喊像是在跳凱旋舞。狄麗絲是舞會主人,難得有空和本田跳支舞,只是前前後後忙著照顧大家,不時找機會走到秋薇和羅傑身邊說兩句笑話或是恭維話,對秋薇帶來的男伴顯然有表達不盡的感激。

            本田冰冷的眼光自客廳對面如劍刺來,追隨羅傑和秋薇。狄麗絲忙的時候,他就一人坐在那裡沒跟誰跳舞。反正本田是個沉靜內斂的人,誰也沒有感到異樣。

            林秋薇不看本田,高聲笑談故意作給本田看。心想:本田其實不需化裝的,他總是那個德行,從來不曾脫下他的面具。

            這些大多數從未參加過萬聖節化裝舞會的國際學生,又好奇又感新鮮,有面具把本來的面孔擋住,不由得放浪形骸起來,誇張地搖動舞蹈,打情罵俏地調笑,反正都是在演戲嘛!誰知道呢?也許有個面具作掩護,真正的自己才敢放肆地飆出來。

            舞會一直到深夜才散,本田陪同狄麗絲送客,以半個主人的姿態把一對對客人送到門口。羅傑和秋薇是最後走的一對,狄麗絲特別殷勤地道晚安,給他們一人一個親熱的擁吻,還一再要秋薇把羅傑帶到教堂來。傍邊的本田只有冰冷的禮貌,好似毫不關心。

            羅傑送她回家,一路不斷熱情私語,像囈語在她耳邊隨晚風飄去,眼前閃動的卻是本田若無其事的冷漠,襯托在狄麗絲誇張和做作的背景之上。到了她的地下室公寓,羅傑依依不捨,輕問是否可以進來坐坐。秋薇在路燈下看了一下手錶,說是已經太晚了。羅傑說明天是星期六嘛!晚點又有什麼關係。其實正確的說那已經星期六的清晨。舞會過後的星期六清晨,杯盤狼藉的公寓裡他們在作什麼?

            秋薇抬起頭來正對羅傑深情款款的注視,竟然無能抗拒。公寓的門一關上,燈還來不及開羅傑的手膀就纏繞過來,火熱的嘴唇在陰暗裡尋找她的嘴唇,秋薇驚惶失措,試着從那強壯的肩膀掙扎出來,而那灼人的嘴唇毫不放鬆地壓下來,手膀摟得更緊。她喘不過氣來,昏暈的感覺如電磁流過胴體,全身戰慄起來,忍不住渴望那柔唇和舌尖更緊迫地吻下去…… 

            當熱吻如浪潮把她一又一次淹沒,腦中出現的仍是本田擁吻狄麗絲,本田愛撫狄里絲,和在本田裸體抽動下呻吟的狄麗絲…‥壓抑在心裡的痛楚終於如火山爆發,她也痴迷地回吻羅傑,愛撫他年輕的身軀,如蛇般扭轉自己濕潤欲滴的腰身……

            原來每一個男子都不同,羅傑不是本田,不像本田那麼溫柔纏綿一如繞樑不絕的詩歌。羅傑壯大充沛如海潮般洶湧而來,讓她在一個又一個海浪裡衝浪,原本以為已經到了海潮的巔峰,精疲力竭往下滑,不意另一個更大的巨浪迎面擊來,把她一舉又衝上去……

            星期天早上秋薇照例一人上教堂。在全體教友作禮拜之前,有個國際學生的查經班,狄麗絲就是這個班上的主持人。剛開始上教會的秋薇還處在一個絕望的婚姻裡。一到美國就和記小康結婚,四年共同生活下來,弄得身心破碎,信心全失,一個朋友都不剩。明知在這婚姻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卻沒有勇氣走出來。有次她被紀小康打得死去活來,進了醫院;她什麼都不懂,沒有語言和生活的能力,不知法律條款,不曉得該到哪兒去求救。幸好在醫院遇到作社會工作的狄麗絲,成了她終身感激不盡的救命恩人。總算有個慈善溫和的人聽她訴苦,陪她一起哭,安慰她,鼓勵她,為她找到雜貨店收銀的小工作。她終於站起來了,再不回頭地離開了記小康,把過去當作一場惡夢。

            狄麗絲知道她並不信教,把她介紹到教堂卻從不逼她受洗入教。秋薇喜歡這個禮拜之前的國際學生查經班,大家都接受她,沒人因為她英文說不好,或是婚姻失敗而對她另眼相對。禮拜其實很枯燥無味,查經班卻生氣蓬勃;20多個各國來的學生英文本來都不行,爭辯起來英文越發說不清,興奮得比手畫腳地努力表達,有時連本國的語言也急出來了。有些人顯然也不是教徒,常把回教和佛教拿出來比較,更有人借這機會大談人生哲學。狄麗絲對這些一律通融,全盤接受,所以大家總是談得愉快,處得融洽。秋薇也固定每週上教會,把這當作她的精神支柱。

            化妝舞會過後狄麗絲在教堂看到她,親熱地擁抱她,問她羅傑怎麼沒有一起來?是否下星期可以把他帶來?在狄麗絲旁邊的本田仍然冷靜而禮貌,用銳利的眼光穿透她,仿佛洞悉她與羅傑所作的一切。秋薇在他的注視下戰慄起來……

            星期三的晚上就在惶恐不安中到臨,她不知本田會不會照常到來,她滿懷心事地預備了一桌小菜,還有一瓶本田喜愛的淺紅葡萄酒。桌上的一對蠟燭照着漸漸冷去的菜,憑空滴着眼淚,拖長了屋角陰鬱的影子,一直到淚滴乾了本田都沒有出現。秋薇下決心親自去找秋田,在黑暗的馬路走了兩條街就看到本田的小公寓,在這寂靜的夜晚昏黃的燈光顯得特別孤寂。她遲疑着不敢敲門。

        搬到這如地穴的地下室好一陣之後,才發現本田也住在附近。幾次狄麗絲開車送她回家也從未提及,還是生活漸漸穩定下來以後,每天下班回來作一段例行的短跑,才碰巧看到本田的。本田正推着自行車進門,看到她跑得一身汗,邀她進來喝點冰水。一進屋迎面而來是觸目的寒酸和貧困,簡陋的小屋除了堆滿書籍的桌子和兩張破爛的木椅之外,幾乎一無所有。她喝着本田從空空如也的冰箱拿出的冰水,一眼瞄到櫃檯上一堆肥肉和大骨頭。本田隨着她的眼光,坦然地解釋,這是肉店免費給的,他們把肥肉丟掉,骨頭給狗吃,他都要了回來,加點菜葉子煮煮還是很好的伙食。

            秋薇微笑點頭沒說話,知道彼此都是在這國家討生活的邊際人。雜貨店常有包裝壞了的乾貨,或是略微不新鮮的水果蔬菜,甚至偶而還有過了限期的肉類,經理都分給他們幾個低層工作人員。她一個人吃得不多,這以後就拿來分給本田。本是不花錢的東西,不過是舉手之勞吧,卻害得本田再三道謝,收得靦腆不安。

          從公寓伸出頭來的本田,看到她仍是一副冷面孔,好像不知她會來,也不知她來意為何。秋薇輕柔地說:[菜飯都涼了,怎麼不來吃飯呢?]本田仍不給她好臉色,淡漠地說:[我想,你現在有了年輕英俊的羅傑,不會還要我來吃飯吧!]

          [本田,]秋薇懇切地說:[我從來不聞不問你與狄麗絲的事,你也不要讓羅傑和我的事夾在我們中間。]

            本田凝視她的眼睛,然後緊閉他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忍受什麼他無法忍受的。她心裡一陣酸楚,不忍多看,轉身離去:[我先回去先把菜飯熱一下,等你來吃飯。]

        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從來沒人提起,也不知是誰訂的,但是他們心有默契:從來不在共同場合一起出現。他們是屬於地下室的﹏每星期三晚上﹏在那黑暗的洞穴﹏一對相濡以沫的動物。秋薇走上回家的路,記起有次本田隨意提起喜歡中國料理,星期三的約會就在無形中形成,為另一個人做菜的喜悅和安慰,本田吃飯時的狼吞虎嚥,舉杯的豪放無拘,床上的溫柔和纏綿……。

            本田說自秋薇第一次出現在教堂就注意到她,只是知道她已婚,等到發現她離婚時他和狄麗絲已經是……。

          [狄麗絲是個少見的好人,熱心﹑忠誠﹑總是在幫人忙。]不等他說完秋薇搶着接下去:[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了她太多。]

          [我也一直靠她幫忙……]本田輕聲說。

        本田終於到了,冷漠的面具留在門外,進來的是個柔弱易受傷的中年人。本田慢慢品嘗溫過的小菜,啜飲玫瑰色的紅酒;秋薇吃不下飯,又不會喝酒,只是用一杯龍井代酒陪他。他們小心翼翼地寒喧,避重就輕地談些生活中的瑣事,談他在研究所的課程,她在雜貨店的小工,在社區大學的英文課;生怕提到這以外的旁人。是不是因為黑壓壓的牆壁上燭光晃動的都是外人虛虛實實的影子?

            本田凝視她的眼睛,臉孔被一陣痛苦扭曲:[我好想你,好想你。]

            本田的吻如雨點降下。她熟悉他身體的的氣味,肌膚相親的電磁,他輕柔和纏綿的蠕動……。

            她的身體深處原是一朵花苞,與記小康結婚四年都不知其存在,冬蟄冰封的肉身,瓣瓣花朵戰抖地復甦,隨着生命力的萬馬奔騰,坦然無遺地盛開……

            躺在本田氣喘吁吁的懷裡,聆聽他轟隆的心跳,她的淚水如小溪肆意奔放。從不知自己能給男人這樣震憾的快樂和滿足,也從不知自己的身體如是豐碩和美麗。

        一股新生的力量,不知從那裡來的,她只是感到生命也像是隱藏的花苞,開始向她點點滴滴地展開。她終於有精神著意自己的衣着打扮,也鼓起勇氣在下班後到社區大學選兩堂英文課。最初她為自己的英文自卑,感到與別的學生格格不入。幾次考試下來她的成績都是一班之首,她才增加了信心。她驚訝地發現, 平庸的自己竟然是學校裡男生注視的目標,而羅傑始終在她周圍打轉,跟隨她披着長髮的背影,不時找話題搭訕。

            那個身體深處的花朵必定是隱藏不住的,狄麗絲仔細端詳她說她變美麗了,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的臉如火燃燒起來,一直紅到耳根,再怎麼搖頭都無法讓狄麗絲相信。秋薇敏銳地感到狄麗絲對她的態度起了某種酵素變化,這位熱情開朗的人也會一下子變得這麼冷漠和陌生。

            本田也輕輕地提起---好像生怕這地下室有偷聽的耳朵---狄麗絲斬釘截鐵地說秋薇有了情人,仔細詢問他們私下是否有來往。狄麗絲開始在晚上到本田公寓突擊,再三盤問星期三晚上他為何不在家?女人天生具備的第六感,本能地感到第三者侵入自己的愛情地盤。本田搖頭嘆息說:[狄麗絲年紀大了,跟你比起來本來就有強烈的不安和嫉妒。]

            秋薇問該怎麼辦?本田只是搖頭,斷斷續續地說,他受狄麗絲太多,於情於義無法離棄她,而---我---我也不能沒有你。

            於是,她邀請羅傑參加狄麗絲主辦的化裝舞會,羅傑狂喜地接受,興高采烈地和她計劃化裝的道具和妝飾,從此自命為她的護花使者。

            星期三晚上的地下室這才得到一份安寧。他們努力把世界關在門外,任憑牆上陰影重重,屋外的城市喧譁。本田酩酒囈語他的童年:生長在琉球的海邊,世代打魚的漁村,戰爭自天而降,父親被逼從軍,不久死在沙場,屍骨都找不到,母親只有再嫁,不久為新添的弟妹忙碌,他只是個被人嫌棄為人取笑的拖油瓶;他長得高,個頭壯,可以和全村的孩子搏鬥。直到有一天他悟到,他不可能一輩子用拳頭和這世界對抗。

            到了日本本土的本田,發現自己並不算是真正的日本人。即使他的父親為日本捐軀,他只是野蠻無文化的琉球人。他沒有錢,沒有家世和地位,進不去好學校,打不入上等圈層,在階級顯著的日本社會,永遠是自己國土裏的邊際人。他學的是冷門的西班牙文和拉丁歷史,偶而教教書,打打工,混到中年,隻人單身,突發奇想,到這美國邊城來讀中南美的拉丁歷史。

            秋薇想到自己的父母,在抗戰中逃離故鄉,飽受日寇的殘暴欺凌,親身經歷血染南京和火燒重慶的大浩劫,一生痛恨日本人,如果靈下有知會如何地不齒自己的行為?而面前這位來自日本的旅者,也受到戰爭的殘酷,又不為日本社會接受,與腦海裡中日本人的形象無論如何也湊不起來,怎麼可能去恨他呢?

            有個晚上,本田出奇地抑鬱,秋薇猜想他和狄麗絲有了什麼勃谿。每個週末,狄麗絲開車接本田到她郊野的家,幫忙做些庭園打掃和門窗修理的工作,大概這就是本田經濟來源吧!本田沉默了好一陣,秋薇在一旁靜默地陪他,他才說狄麗絲年紀不小了,很想結婚,頻頻和本田談結婚的事。要本田畢業後留在美國。

          [我留在美國作什麼呢?我的西班牙文遠不如這裡土生土長的拉丁裔人,我的拉丁歷史碩士能給我什麼樣的工作?我就一輩子幫她打掃院子修理抽水馬桶嗎?]     秋薇無語可對。有些問題本是沒有答案的。她突然想到,在遙遠的日子以前,在眾多戰爭和仇恨以前,中日本來自同一根源用的是一樣的文字。她拿出筆墨和硯台,寫下一首記憶深處的小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本田的眼睛亮起來,他知道這首詩,認得出詩中大部份的漢字。他接過筆來把這首詩用日文寫出來,雖是日文還是夾帶了一些漢字。本田用日語大聲地朗誦這首詩,秋薇也用記憶裡國文老師的腔調,把這首詩念得平平仄仄地有腔有調。他們相對大笑,好像找到了老朋友,在一個遙遠得沒有外人的國度重逢。

            秋薇又用毛筆寫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本田也欣然地把它寫成日文,瑯瑯上口朗讀;即使她對日文一竅不通,那繞樑的音調確是超越語言和國界的音樂。

            這以後,她把破爛的唐詩三百首從箱子底下找出來,他們在書裏尋找一首首他們共同熟悉的詩篇。她喜愛李白[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囘] 的豪放,他偏愛杜甫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淒涼。

            五月的中旬,本田要畢業了。那個星期三的晚上,他說畢業後要回日本,狄麗絲依依不捨,但是當他問她願不願跟他回日本時,狄麗絲堅定地說不。

            [也好,她不跟我回日本是對的,日本社會很不容易打入,我都是在邊際討生活的人,狄麗絲更不可能進入。]

            他想了一想又說:[我覺得我該問她願不願去……而你,請原諒我,我知道你不會去,不會問你,也不配問你。你年輕,有的是機會,會找到幸福,會過得很好。我只想對你說,謝謝你,在美國最美好的時光是與你共度的。]

            你問我吧!你問我吧!即使我會說不,還是要你問我。秋薇在心裡懇求。

            次日開始本田和狄麗絲結伴到中南美洲作三個月的旅行,這是本田好久以來的心願,要去看看那些說西班牙的國家和人民,親身經驗一下拉丁文化和傳統。秋薇了解沒有狄麗絲的資助本田無法成行,然而離愁別意一起湧上心頭,還參雜一份自己也不願承認的酸楚。

            四年後秋薇終於也大學畢業了,決定離開這個起步的邊城到美國東部去找工作。羅傑一直追隨她,幾度向她求婚,要跟她去東部。她輕言婉拒,對這個高大的美國男孩,這個不知痛苦和艱困為何物的年輕人,他們之間有不可跨越的距離。她到了東部不久,意想不到地碰到自己傾心的對象,而羅傑還是一封信接一封信地吵着要趕來。她決定去信,告訴他自己馬上要訂婚明年就要結婚。

            羅傑再沒有回音。

            春天的時候,狄麗絲的信飄然而至:

            [我為你將到的婚事祝福,也要你為我們祝福--- 羅傑和我剛結婚。我知道你一定十分驚訝,連我自己也夢想不到。其實,你還是我們無心的紅娘。羅傑收到你將要結婚的消息後,失魂落魄,情緒低落不振,跑來找我訴苦,大概覺得我是你的好朋友吧!結果我們越談越發現彼此談得來,各方面都很配合,他也不在乎我年紀比他大。所以---你看---還搶先你一步結了婚。對了,你有沒有本田的新近地址?我寄給他的結婚通知被退回來了,說人己搬,沒有可以轉遞的地址……。]

            秋薇愣在那兒,完全不能相信她讀到的文字。她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狄麗絲和羅傑的婚事才漸漸變成事實。她大叫大笑起來,為這兩個人終於結合而快樂;然而又覺得荒謬絕倫,一如那萬聖節夜的化裝晚會,弄不清哪個是面具,哪個才是真面目,只覺緣分糾纏難解。

             沒有,沒有本田的新地址,也不曾留下他的舊址,從來都未曾和他通信,她要通的信不是這種郵件可以傳遞的。

            她仰望天上的浮雲,輕輕地吟誦:浮雲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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