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蟲蟲大餐

盤中毛蟲

   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我充滿興奮地往菜市場走去﹐一心要嘗試一下當地新上市的野味。當時我住在南非史瓦濟南王國的東部小鎮滿星泥(Mazini)﹐此地的春季正是北半球的秋天,乾旱的土地也開始展出春天的跡象。

   走到半途幾個孩子叫囔著擋住我﹐爭相把手上的芭蕉葉塞到我鼻子前﹐葉子上一堆棕黃毛蟲正在奮勇地試著逃脫﹐好幾隻已經爬到孩子的手臂﹑臉頰和捲曲的頭髮上﹐此刻開始伸頭探腦向我的鼻子爬來。他們嘻皮笑臉地說﹐好吃﹐太太﹐嘗一下﹐買我的,買我的。

   一個孩子當場示範抓起手臂上那位逃脫藝術家仰首丟進口裡﹐嚼了一下就張開大口﹔只見稀爛的棕黃色混在一團翠綠的黏液裡﹐蟲身還在蠕動掙扎不肯罷休﹐綠得令人驚悸的涎水從他嘴角垂下來。

  我噁心得幾乎把整個胃都吐出來。孩子們看到我的樣子大笑不止﹐每個人都戲劇性地聯合起來展出表演﹐囂張地把毛蟲一條條丟進嘴裡﹐讓牠們在那兒滾動翻騰地打架﹐然後把嚼了一半的漿糊吐出舌頭給我瞧。

  這正是毛蟲上市的季節。你不要小看它們﹐這是南非的特產﹐一年可達百萬元的經濟﹐也是當地老百姓的重要收入和這個季節村民的主食。木盤里(Mopani, or Mopane) 是一種豆科叢木﹐全世界只生長在南非一帶如辛巴威﹐安哥拉﹑莫桑比克﹑林米比亞和史瓦濟南。它們需要鹼性的沙土和炎熱的氣候﹐通常形成4-6 呎的疏散叢林﹐如果水源豐富也可以長成高達十多呎的高樹。葉子如蝴蝶展翼般對生﹐故而俗稱蝴蝶樹。當地人把枝葉當柴火燒﹐也喜歡摘下小枝當牙籤用。木盤里生長很慢﹐其實木質極端堅實﹐又有防蟲侵害的油脂﹐如果能長得粗大﹐可以作高級的建材和木彫的材料。大王蛾(Empeor Moth)一生環繞木盤里﹐牠把受了精的卵黏在葉子下面﹐小蟲孵化之時也正是新葉發出的春季﹐蟲子日夜猛啃樹葉﹐長得很快﹐這也就是當地人收穫毛蟲的時候。毛蟲有毛有角﹐3-5吋長﹐頭部深褐有啃葉子的尖嘴﹐身體棕黃色交錯如蛇紋﹔如果僥倖沒被人或是鳥吃掉﹐蟲子長成後就掉到地下鑽入土地結成繭﹐到時候再破繭而出成為大王蛾。蛾子不吃不喝執行擇偶交配的唯一任務﹐生生世世如此循環。科學家也說不出是甚麼原因﹐有些年代蟲子產量稀少﹐有時又極為豐盛﹐今年就剛好是個豐收年。

  木盤里蟲完全有機﹐沒有人加的化學計,可說是標準的天然健康食物。牠體內60%是優質蛋白質﹐還富含鐵和鈣。如果連綠色肚腸一起吃﹐還有高量的維他C﹑B和纖維素。在木盤里蟲盛產的時候﹐這一帶的居民可以說沒有餓殍﹐無人營養不良。活蟲生吃是最營養的﹐之外還可以蒸﹑煮﹑炸﹐空口或是燒來吃。晒乾了可作蟲干﹐也有製成罐頭的。目前美國流行自然的健康食物﹐網站上風行吃蟲﹐好像我們這些現代人的種種問題﹐從身體過胖到情緒緊張﹐甚至于高血壓高脂肪,不孕或性無能,都是因為沒有吃蟲的關係。不少網站都在大賣木盤里蟲乾﹐還有包在巧克力內的精品。

樹上毛蟲

   我往菜市場走去﹐這市場平時蕭條沒有甚麼生意﹐因為此地新鮮的蔬果甚為缺乏,只不過賣幾根紅蘿蔔和怏怏的包白菜。此時卻是熱鬧非凡﹐前後左右的人都在高聲吆喝買賣各式各樣的蟲。

   很多小販蹲在地下兜售籃子裡爬動的蟲﹔重重疊疊堆得很滿很深的蟲﹐隻隻都力爭上流要作障礙賽的勝手。本地人迷信生猛活蹦的蟲是最壯陽的。那些擊敗重蟲的奧林比克金牌冠軍﹐當然就成了顧客的最愛。有些男士專門挑選那些爬到小販頭上和身上的﹐一邊嘻笑地把蟲丟進口裡﹐一邊斜眼瞄我這個外國女人﹐瞄得我滿身發毛﹐好像也蛻化成了一隻要被人吞食的蟲。我預測﹐九﹑十個月後本地的人口膨脹又要高得破記錄。

   有些小販用汽油桶當火爐﹐在煮﹑蒸﹑煎和炸蟲。我被炸蟲的香氣吸引著﹐身不由主地走到一位年輕女孩的炸蟲攤﹔蟲在棕色滾燙的油裡上下浮沉﹐看來是死定了,再無還魂的可能。我想起我們中國人吃的炸蠶蛹﹐聽說又脆又香﹐這個油炸的我倒不妨一試。攤主女孩用非洲腔的英文告訴我﹐炸過的蟲美味非常﹐外面的蟲皮輕脆油酥﹐裡面的內臟柔軟滑膩﹐還有一股清涼翠綠的苦味﹐一吃保證上癮。

  我當時食指大動﹐正預備嘗試﹐錢都交了,不幸看到旁邊一位作蟲乾的人正在把一些生猛活蹦競賽失敗者平攤在沙地下曝曬,要作成蟲乾。作蟲乾的第一道手術是必需先把體內的內臟除掉﹐所以他把蟲一把抓起﹐在大手掌中一擠﹐頓時衹見蟲的前後兩端同時湧出綠得驚人的內臟。我趕快把目光轉過去﹐不幸竟然見到淌滿一地污濁不堪的綠色黏液。

  突然﹐青色的苦味在我嘴裡氾濫 --- 但願這不是我的膽汁才好,胃腸也翻動起來,好像有什麽洪流急不可待地要往上冲去。我錢也不要了,趕緊落荒而逃。

   過了不久朋友從美國來看我們﹐我們一道去辛巴威拜訪非洲最大的維多利亞瀑布。就在瀑布附近的觀光餐廳裡﹐朋友問制服筆挺的侍者﹐有甚麼當地的佳餚嗎﹖侍者必恭必敬地回答﹐有一道木盤里蟲﹐在別的地方絕對吃不到。朋友很是好奇﹐想知道這是甚麼味道。侍者回答說吃來像是野肉乾。我們一路吃野羚羊肉乾過來﹐吃得很是習慣﹐朋友就大膽地叫了一盤木盤里蟲。

   菜上來之後﹐人人湊過來仔細研究那躺在番茄洋蔥和辣椒中的黑色蟲乾﹐它們很像海參﹐看來善良無害。朋友揀了一個勇敢地放進嘴裡﹐大家屏氣斂息等他的反應﹔他嚼了又嚼﹐最後才說﹐不像是羚羊肉乾﹐倒像是怎麼樣也嚼不爛的橡皮筋。

   這個可憐的傢伙吞也不好﹐吐也不是﹐心神交戰了一陣﹐知道正在眾目睽睽的焦距之下﹐為了名譽起見只好硬著頭皮一口氣把蟲吞下。

   他突然警覺起來﹕[咦﹗怎麼你們這些住在這兒的人反而不吃當地的佳餚﹖]

  我們訕訕地笑起來,竭力保持面子﹕[有的是生猛活蹦的新鮮貨﹐哪會稀奇這種觀光餐館裡的陳品乾貨﹗]

Comments are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