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花而畫的莫内

一走進吉維尼(Giverny),我就飄浮在一個熟悉的夢境。在這個美得幾乎不真實的地方,無論是住屋﹑花園,或是睡蓮浮動的池塘,都有莫內蓄有絡腮鬍的影子,只因為這莊園是他的靈感,這兒的景色和花卉一再出現在他的畫布上。我深愛他的印象畫,為其中一些如霧似幻的迷離景色著迷,對於這巴黎西方八十公里的吉維尼花園已經神往多年了。

克勞德‧莫內(Claud Monet, 1840-1926)是法國印象畫派中,最主要和最多產的畫家。在十八世紀末的巴黎,他和畢沙羅(Pissarro)﹑塞尚(Cezanne)﹑雷諾(Renoir)﹑巴齊耶(Bazille)﹑ 德加(Degas)等畫家,反抗當時把持畫壇的學院派,和他們細膩均匀栩栩如真的室內繪畫,而主張走出畫室,在真實的場地捕捉霎中閃動的光線,和個人獨特的感觸及印象。他們在畫布上的筆觸通常急促而明顯,洋溢著生命的活力和即興的感情,卻被主流畫派取笑為「未完成的作品」。「印象畫」這名字來自莫內《印象‧日出》一系列油畫,批評家戲謔這批畫不過只有印象而已,不料這些新潮畫家就乾脆以此為名,推出好幾屆印象派畫展與學院派畫展對峙,逐漸被社會接受,從此走進了光耀的繪畫史。

莫內的父親開雜貨店養活一家人,期望他長大繼承雜貨店生意,不贊成他從小就萌發的繪畫興趣,也拒絕資助他後來的繪畫生涯。他曾因經濟困苦生活無著,跳進塞納河企圖自殺。他終身為憂鬱病所困,曾經毀壞高達五百多幅作品,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覺得這些作品不值得保留。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他32幅油畫裡的模特兒,在生了兩個孩子以後不幸死於肺病。莫內悲傷逾恆,發誓再不過貧困的日子。幸好在1980年以後,經他第二任妻子的幫助,得以買下吉維尼這棟大房子和附近寬敞的園地;當年園子前是一大片布滿小麥田和漫開野罌栗花的斜坡,緩緩流過的賽納河支流,以及河邊直立的楊樹,這些都成了他繪畫的題材。莫內和妻子及十個孩子住在這裡,度過四十年平靜的日子,最後死於肺癌,葬在吉維尼教堂墓地。他的兒子繼承莊園,保存了莫內家族居住時的原狀,並把它開放給大眾參觀。

莫內的花園是他作畫的靈感來源,他親手參入整理花園的工作,也僱用了好幾個園丁,指使園丁依照他設計的藍圖和色彩的擺設來種植花卉。莫內對於花卉的喜愛明顯地表現在他的作品裡,他曾說也許他是為了花而成了畫家,他畫布裡的豐盛多彩是大自然的給予。我們大巴停下來的地方就有一樹怒放的白玫瑰,我的心跳起來,彷彿在哪幅莫內的油畫裡見過它。是否如此才刻意把這棵百年玫瑰樹保留在停車場,讓訪客在粉白的花叢裡立即感到莫內的存在呢?從買票門口進入花園,繽紛的彩色立刻鋪天蓋地把我們包圍;我走在薰衣草還未綻放的小徑,環繞我的是鳶尾花優雅的紫藍,牡丹花盛放的粉黛嫣紅,飛燕草婷婷玉立的湛藍,和玫瑰花多姿多彩芬芳襲人的艷麗。還有很多種花卉植物,展露出種種不同的色調,和莫內畫布上的花叢同時在我眼前映現。

正值初夏,法國南方的陽光明媚,日光下的花卉特別明亮清晰。印象畫家重視光線對於景物的效果,他們認為,隨著光線的流動,景色不斷變化,而造成不同的印象。莫內為了實驗光和影的效果,曾經畫了十幾幅乾草堆和日落時分。這批印象派畫家都喜歡到法國南部去作畫,因為這兒燦爛的光線使景物特別顯著,好像把它們內在的特質都透射出來。正如美國現代女畫家歐姬芙(O'Keefee) ,從紐約一到新墨西哥州北部就住下來,也是因為那兒的陽光有這奇特的效果。原本專畫室内靜物和人物的塞尚,到法國南部後開始畫起田園﹑風景和村落來。他常說,色彩豐富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成了形象,從此建立了他自己獨特的繪畫風格,由暫時的印象而探索出一種永恆的形式。出生荷蘭的梵高(Van Gogh),從巴黎到了法國南部就再沒有離開過;他著名的油畫幾乎都取材於當地,那兒旋轉的星空,被風吹得糾結的樹根,在陽光下怒放向日葵,他自己居住的小房間,小街小巷和酒吧裡的酒客,都在他的畫布上成了永恆。當我面對吉維尼花園裏鳶尾花的紫藍,眼前出現了梵高的鳶尾花系列;那些油畫在他生前曾充當房租和酒費都沒人要接受,現在則動不動就能賣到四五百萬美金了。

通往莫内住屋的走道,有三圈爬藤玫瑰遮蔭,我們帶著滿身的芬芳走入這棟兩層樓的法國農村房舍,一進門就是寬大樸實的廳堂,左邊是採光甚佳的畫室,還擺布著莫內的畫具。書房牆壁上掛滿了相片,有莫內滿臉花白鬍鬚的相片,一禎他推車做庭園工作的相片,還有家人的相片等,也掛著一些知名的印象畫複製品。廳堂的右邊是寬大的廚房,地上鋪著瓷磚。樓上是莫内和家人的臥室,寬大而舒適;想到莫內的十個孩子,這在當年一定是個人頭攢動、充滿活力和聲音的地方。

吉維尼著名的睡蓮池塘在花園的外緣。我們順著小徑沿著一條潺潺的溪流,走到垂柳夾岸的幽靜池塘;池塘內盛開紫色紅色黃色和白色的睡蓮,另一端則有一座像是日本式的綠色木橋。莫內最受人喜愛的睡蓮油畫,存留下來約有250幅,可是每一幅都不完全相同,隨著光線的變動,每朵睡蓮都有變化,留下瞬間不同的印象。

我靜坐池塘邊的柳樹下,任憑柳葉輕撫我的面龐,久久不能動彈;潔淨的晴空不時飄浮幾片雲影,反映在如鏡般平靜的池塘,雲天交錯,光影留痕,睡蓮似乎浮動起來,我也進入了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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