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地亞到處都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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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基與情人

          走在聖地亞哥的公園,頭上有繽紛的風箏飃舞,地下有孩子跟小狗追逐,陽光如是明媚,氣候如此宜人,我滿心充滿了喜悅;張開眼睛四顧,打開心扉讓世界走進來,我發現周圍都是藝術。

   前衛女雕塑家妮基一生最後十年住在這裏,留下很多色彩絢麗線條圓滑的作品。她使用玻璃﹑瓷片和石頭等繁多的媒體與自然環境結合在一起﹐以大膽的神話造型隱喻人生的哲理。傳統的雕刻固然美麗卻也冷漠,深藏在博物館或是高聳在紀念碑,群衆得站在遠方瞻仰膜拜,她卻要她的雕塑進入我們的生活。站在她的雕塑前,我好像聽到她的聲音,要我用手去撫摸玩弄,邀請我的身體坐下來歇息,誘惑我和孩子們一起爬上雕刻去駛騁,她對我喃喃細語訴説這些藝術品本是日常生活的一部。

          本地還有位雕刻建築師哈伯爾(James Hubbell),他的作品也散佈在各公園,他正在太平洋各地與當地的義工一起建築雕刻園,包括臺灣在内,要做一個環連太平洋邊緣的雕刻圈。這些雕刻家的理念都繼承巴塞隆那的高迪(Antoni Gaudi,1852—1926),就像高迪的作品散佈巴塞羅那街頭巷尾,他們的作品也很少陳列在博物舘裏,而是坦呈在人們的身邊。高迪曾說:[非源由自然的都算不上是藝術。筆直的綫條和尖銳的角落只存在人為的媒體,而不發生在自然界。所有的創造都早已蘊涵在自然界的書裏,直綫是人爲,曲綫才是神靈的創造。] 所以這些作品都色彩明亮歡愉,造型自由充滿想象,使用有機式的柔和曲綫如海浪般綿延起伏,遠離歐洲傳統的高大雄偉哥特式(Gothic)建築,而為小民雕刻一些富情趣的公寓房屋。住在這附近的雕刻建築家格容白格(Erik Gronborg)說得好:[藝術和生命是同樣的,不僅有英雄和紀念碑式的雄偉和不朽﹑强大和有力﹑悲劇和慘烈,也有的是輕微和柔和,帶著幽默和喜悅,彌漫著迷惑不解,存在于平凡而不甚出色的日常生活中。]

   我曾在巴塞隆那城中心看到高聳的聖家大教堂,這是高迪多年不歇不息至死仍未能完成的大工程。建築細膩美麗,完成的日期還仍然遙遙無期。走在巴塞隆那城裏,我不期而遇高迪手建的巴特洛之家(Casa Batllo)和米拉之家(Casa Mia), 而被它們起伏的綫條和流動的彩色圖案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最使我感動的是,這些既非宮殿也不是紀念舘,而是給人住在此吃飯睡覺養家活口的公寓。走進厄雕塑園(Park Guell) 我就無法走出來了,每個角落都是藝術,都潛伏著驚喜,創造力在公園活生生地搏動,使我留戀忘返。巴塞隆那是高迪的,他終生住在那兒,他在當地的七件藝術品都已被聯合國鑒定為世界文化遺產。這種建築和雕刻出現在巴塞隆那和聖地亞哥是理所當然,而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陰溼的英倫之地;海洋的開朗和燦爛的陽光是完成這種藝術的必要元素。

妮基以娜娜為女性象徵

          妮基(Niki de Saint Phalle, 1930-2002) 本人也是個多姿多彩的傳奇人物:她出生巴黎一個富裕家庭﹐經營股票的父親受到大蕭條的影響而宣告破產,她三歲時搬到美國東部﹐以後分居美法兩國﹐以至精通兩國的文化和語言而成為兩國之間的藝術大使。她從小喜愛文學和藝術﹐又天賦美貌﹐在十六時成為著名的模特兒﹐出現在 [Life]﹐[Harper’s Bazaar], [Elle]和 [Vogue] 等國際雜誌的封面。她在十八歲時與美籍音樂家馬修士(Harry Mathews) 私奔﹐婚後兩人在美國住過一陣又搬回法國居住﹐馬修士改業為作家﹐出版文學刊物 Locus Solus。他們的婚姻很不如意﹐妮琦在1953年精神分裂﹐長期住院休養﹐開始以繪畫作為心理治療﹐沒有想到從此走上以藝術來表達內心感受的創作生涯。

          巴黎當時是世界前衛藝術的中心﹐妮基生活在這個藝術之都﹐與很多有名的藝術家一起琢磨﹐受到極大的衝撞。六十年代的巴黎﹐藝術作風極端反傳統﹐妮基投身所謂[暴力]藝術運動﹐用砲擊﹑子彈和火藥爆炸即興而成各種作品。妮基與馬修士離婚以後﹐有一段時間的作品均以標槍投射馬修士的相片製成。看來﹐藝術造益社會的功效是絕對不可否認的﹔如果所有的深仇大恨都能借藝術的發泄而得到昇華﹐世界上一定沒有這么多殺人事件。

          妮基隨即探索女性在社會裡的地位和扮演的角色﹐創作出一系列好像永遠懷著孕的[娜娜]。這個渾圓而豐滿﹐原始而粗壯的女性典型﹐一再出現在她的作品裡﹐成了她對女性的一個詮釋。1965年[她的宮殿]在瑞士推出﹔巨大的娜娜兩腿張開﹐觀眾可以由兩腿間走入﹐因而引起極大的爭論﹐有人垢罵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妓女。兩年後[娜娜夢屋]在瑞典展出﹐受到轟動和接受。至今妮基的[娜娜]在世界各地的藝術館都可以看到﹐人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在聖地亞哥陳列的妮基作品中,太陽神(Sun God)是件十四呎的鳥形塑像﹐高聳在十五呎的圓形水泥柱上﹐位於加大聖地牙哥分校的校園﹐隱身教員俱樂部和曼德維爾音樂廳之間的林木深處。金色的鳥冠燦爛奪目一如神話中阿波羅的金冠﹐多彩的雷鳥振翅待發欲往雲霄飛去。如果你低頭走路只顧想自己的心事﹐很可能天天打那兒走過也從沒看到它﹐因為它只不過是週圍樹林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哪天你猛然抬頭張望﹐很可能會大吃一驚﹐而忍不住被這全身反射加州燦爛陽光的塑像震撼起來。這是妮琦在美國的第一件作品﹐是史都華基金(Stuart Foundation)支持下的校園藝術品﹐它已經成了這大學的一個標誌。自1980年以來﹐該校的學生每年舉辦 [太陽神慶典]﹐在雕像下歡欣鼓舞地慶祝太陽回歸夏至到來。

加大校園内的太陽神是加大的象徵

  另外在聖地亞哥伯爾波阿公園 (Balboa Park) 的國際民藝博物館正門前方﹐聳立兩座妮基的彫像。一是[詩人和謬思],詩人身穿條子禮服打著領帶﹐一副旁若無人的神氣﹐雙手高舉他的靈感女神---這個渾圓豐滿的女性就是妮琦作品中一再出現的[娜娜]。另一座是 [妮基鱷]:鱷魚盤踞一角﹐像是從童話裡跳出來的龍,白色的長牙紅色的大嘴﹐綠色的頭和圓睜的眼睛﹐全身鋪滿多彩的鱗片﹐由各種小石子﹐瓷片和玻璃砌成。這是一座極受遊客喜愛的雕塑﹐大人看了忍不住要摸摸它光滑的身體﹐孩子們一看就想要爬到它身上﹐或是躲在它的肚皮下捉起迷藏來。我每次經過這兒﹐不但要停下來看看這神氣活現的妮基鱷﹐也要瞧瞧倒掛在鱷身上的孩子們﹐聼聽他們唧唧咕咕和鱷魚的對話。彫像的週圍特別設計彈性地面﹐孩子們就是栽下來也不會受傷。顯然﹐這座彫像早就把童心設計在內。孩童與彫像的相互交流﹐才是這創作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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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孩子喜愛的妮基鰲

          1993以後妮基身體變得虛弱﹐很可能受到彫塑溶劑的長期毒害。她搬到聖地牙哥附近休養﹐開始創作[加尼菲亞皇后的魔術環] (Queen Califia's Magic Circle) ; 這個直徑一百二十呎的雕塑園位於北郊公園靜僻的一角﹐是妮基貢獻給加州的禮物﹐以表達她對這陽光之地的愛戀。她從加州的歷史和傳說裡得到創作的靈感﹐把加州土生土長的植物種在雕塑園的外邊,終其餘生為這雕塑園創作;她的孫女,也是她多年的助手,在她死後兩年完成了這個雕塑公園。

    遠遠走來﹐我還沒有走進雕塑園就可以看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加州皇后﹐高挺在大鷹的身上。環繞著雕塑園是長達四百呎的圍牆﹐上面盤踞九條蔓延的長蛇﹐蛇身鋪蓋貝殼﹑半寶石﹑玻璃和瓷磚。從蛇牆走進入口﹐我發現我正面對一個以黑白兩色鑲嵌著小鏡子的迷宮。轉折走出迷宮就進入中央的大殿﹐如圖騰的彫像正挺立在那兒迎接我;其中八座彫像蓋滿動物圖案﹐形成一個魔術環﹐被他們圍繞在正中的加州皇后也是位[娜娜]﹐豐滿褐黑的她高眺遠視﹐黃金和珍寶是她的寶藏﹐她的領域是海內外的樂園。加州皇后腳下的大鷹鳥有五隻足趾。我走進腳趾之間的洞穴﹐發現裡面竟然另有蒼穹,鳥的肚皮如波斯藍的碧空﹐繁星點點閃耀。而鳥的下方﹐是一枚快要孵化的蛋﹐醞釀著未來的希望。

   我坐在曲線柔和的板凳上﹐發現眼前的魔術環真的正在如魔術變化,隨著雲影和時間的移動而顯出不同的光彩效果。我的手輕輕地滑過板凳上的光滑石子﹐觸及那些貓眼石,紋石,水晶和綠松子石的晶瑩和冰涼。我耐心地等待孩子們走進來﹐希望看到他們一進來就愣在那兒﹐目瞪口呆不能動彈的驚訝。他們從來都停不了多久的﹐馬上就急不可待地從這一角跑到那一角,東張西望﹐摸摸這碰碰那﹐一下子爬到蛇的身上﹐轉身又躲藏在大鷹的肚皮下﹐匆忙之中還不忘停下來檢查一下小石子﹐吃吃嘻笑地把手指放在蛇血紅的口裡。我在這魔術環再一次發掘到神奇,在這裡和我已經失去的童心重逢。

原載世界日報副刊 2017-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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